刀刀夏

【瓶邪】《哑人语·洞天石扉》第十章 麒麟墨目（上）

小哥确实说过他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他这个人话很少，所以有时候他平平淡淡地说出来一句话，谁也不会想到那话里的意味会如此沉重。

闷油瓶拿到了那枚铃铛就立刻转身回来拉我。阵基一旦被破，调和声波的作用也就不复存在，安全区域已经不再安全了。好在四个阵基去了一个，整个阵法的威力都大大减弱，母铃的效用完全可以保住我们毫发无伤。我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站起来，掸掸身上的泥和破叶子。回头一看，胖子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的样子，两个人都有点狼狈。

我们互相嘲讽了几句，闷油瓶却很安静，一边继续晃母铃一边端详手里充作阵基的那枚铃铛。我们俩对视了一眼，凑上去看。

这只铃铛的做工远比我见过的任何青铜铃都要精致。六个面上各自刻着奇怪的符文，底下微微张开像一朵喇叭花似的。闷油瓶伸手进去，曲起他那两根奇长的手指一夹，“咔”的一声脆响，我就知道他应该是把下面的响铃给捏爆掉了，省得这铃铛动不动就响。

胖子啧啧两声道：“小哥这一手拿去夹核桃多方便。”我鄙视地给他翻了个白眼，成天尽想着吃能不长膘么？

闷油瓶没有理会胖子，把铃铛凑到耳边用力晃了晃。“里面还有东西？”我问道。他点点头，把母铃递给我道：“逆时针轻轻晃两下就行。”

我接过母铃按他说的做，感觉有点蒙圈。这是要干什么？

闷油瓶交出母铃之后空出了手来，左手捏住那铜铃的一面，右手握着白狗腿突然极快地向下一劈。“咔”“咔”两声之后他再一捏，那只可怜的铃铛顿时碎成了几截。

“好了。”他说道，从我手里又把母铃拿回去。

他左手翻了几下，丢开铃铛碎片，我才看清他掌心里躺着一块小小的石头，漆黑如墨，感觉像是黑曜石一样的质地，应该价值不菲。原来那青铜铃内部有中空的隔层，里面放了这么个玩意儿。

胖子两眼放光地凑上来伸手去摸，赞叹道：“小哥啊，这个很贵的吧？你行行好让胖爷我补贴补贴家用成不？”

闷油瓶手掌一握，淡淡道：“这个有用。”胖子一脸贼心不死的样子。我拍了胖子一下道：“你说黎簇他们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见了明器不要命的德行？行了小哥都说了有用了，一切向前看，向前看。”

接下来我们做的事情非常枯燥。闷油瓶用同样的方法定位出了剩下三个阵基的位置，又取下了三只铃铛，每只铃铛里都有一块这样的石头。四个阵基一破，连我都能感觉到整个铃阵的威力弱了不止一筹，闷油瓶晃母铃也晃得轻松多了。

我仔细观察过那些石头，形状各不相同，打磨得十分光滑，流光溢彩的，对着光看还可以看到里面一圈格外深的影子。

“这些黑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问闷油瓶。他道：“这是眼睛。”“眼睛？”我有点惊讶。再细细一想，外圈颜色浅里圈颜色深，确实像是人的瞳孔。

“真正的机关在阵法最中央，需要用到这四块石头来开启。”

他说完拔腿就朝竹林深处走，催我道：“快一点。”

我疑惑地想为什么这么急，胖子在后面呼哧呼哧地跑着，一堆神膘移动起来像座小山一样晃来晃去。一夜奔波下来我也确实有点累了，渐渐地就觉得气短。只听见闷油瓶道：“阵基一破，铃阵防御外敌的作用大大减弱，也许会有其他人来闯阵。”

“谁？”我问道。

“想阻拦我们的人。”

他说完这句就没有再说下去。我回想起一路过来时候的种种古怪经历，前一天晚上出现在山头与他吹哨子相互作答的那些人影，应该是属于张家人的。张家人似乎并不愿意让我们触碰这里的秘密，闷油瓶的意思是说，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

我们一路奔跑，真正绕到竹林中央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肺都快炸了，能保持呼吸稳定畅通靠的已经不完全是意志力而是逼格。

“到了。”闷油瓶淡淡道。这里是一片圆形的空地，形状十分规则，好像周围的竹子有意让出了这一片地方一样。空地的中央离着一个小小的方台。走进了看，我才发现方台四面都有台阶，面上刻着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纹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形状和走向跟闷油瓶身上的麒麟纹身很有些相近，是张家人的风格。而在方台的正中央立着一根圆柱，看起来就像一尊小型的汉白玉华表，到膝盖那么高，质地细密坚实，在靠近顶端的地方有一对羽翼一样的东西，顶上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我有点疑惑，感觉依照我的印象似乎一般这个地方应该蹲着一只瑞兽的。

我们爬上方台之后蹲在周围仔细地观察。刚才离远了没看清柱身四周的纹路，现在看见果然是麒麟，被雕成龙一样盘旋在柱子上的形状，头尾几乎在同一条竖线上。麒麟身上的纹路还是跟闷油瓶的纹身差相仿佛，在大约一半高的地方留有一道手指粗细的口子。我用电筒光照了照，原来外面的玉柱是空心的，里面还包着一根柱状物，表面光滑平整。我试着把我修长的手指伸进去，这口开得并不大，要是胖子那种粗度的手指可能就给卡住了。我的手指倒是伸得进去，但是长度不够，够不着里面。

我撇撇嘴，把手抽回来又去观察外层盘旋而上的麒麟纹。麒麟一共有四只，面貌栩栩如生。古人怎么会觉得这是瑞兽的？我看着明明觉得挺狰狞凶恶的，跟他们张家人骨子里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臭屁德行倒是很搭，我想起了张海客和张海杏那兄妹俩，腹诽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我边上就有一个姓张的，赶紧停下。

胖子捅捅我道：“天真，不觉得这麒麟的眼睛有点奇怪吗？”

我一看，四只麒麟对着我们的那个侧面眼窝的地方都留着一个明显的凹陷，雕得很巧，胖子不说我会觉得这大概就已经是眼睛了，但是他一指出，又觉得确实好像应该加上一只外凸的眼睛。

……原来是这样！电光石火间我终于明白了整个六角铃阵的布局。单单闯过阵法还不行，一定要找到四个阵基所在，才能取出藏在里面的石头，把眼睛给四只麒麟安上。这时，闷油瓶已经掏出四枚黑色的玉石，比着大小形状往里嵌了。

四只眼睛一嵌上，我听见脚下隐隐传来机关运作的咔咔声。紧接着，里面有什么东西缓缓升了上来，片刻之后一只墨色的小麒麟蹲伏在玉柱顶端，这样一来，整个结构才显得完整。那只麒麟只有一个手掌那么高，胖子伸手去摸那只黑色的麒麟，见它雕工不错，道：“难不成这只小家伙才是重头戏？看起来倒确实比那四只眼睛值钱多了。”他用力拔了一下道：“咦，拔不下来啊？”

闷油瓶摇头道：“还没完。”说着，他猝不及防地拔出白狗腿，在那两根发丘指的指腹部位割了一下。

我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小哥，你——”他已经把流血的手指从柱身上那一圈空缺的地方伸了进去，抵在里层的表面上划过一圈。

“要麒麟血？”我问道。他点点头。我顿时泄了气。假张海杏说过世界上没有什么机关能够测试血液成分，那是她蠢。麒麟血有很多奇异的效用，光是利用杀虫剂这一点我都可以想出十七八种机关来，用不着用物理方法。我的血倒是勉强能算个小号，但是我哪有那么长的手指能够到里面？好在小哥割的只是手指，那需要的血量总也不会很多，就是怕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待会儿得好好给他清理清理。

我打着手电看那道缝隙。刚刚是里面的柱子上升把那只墨麒麟给顶了上来，现在露出的表面上面多了一圈圈纹路，闷油瓶刚放出来的血沿着纹路一路十分流畅地淌下去。大概等到达底部的时候机关就会开始二次作用，麒麟血加上发丘指，真是张家人标配。

何止是张家人标配，这里的一切阵法机关，已经超越了普通张家人的范畴，应该说是张家族长标配才对。能够冲破六角铃阵毁掉阵基的人手里必须有母铃，能解开这个机关的人必须有麒麟血脉的传承和发丘二指。这么说来，能够最终通过这重重考验的人，除了每一任的张起灵根本不可能有别人。

我一直觉得自从进入六角铃阵以来闷油瓶的种种表现有点过于让人惊艳了，他好像完全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这里的所有机关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期，甚至少有试探就知道破解的方法。也许他对于我们前方漆黑的谜团并非一无所知。

那闷油瓶刚刚那句“想阻拦我们的人”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张家人，为什么要阻拦他？他应该本来就有权利进来这里才对。

我打了个寒噤，突然察觉到了一些超出我想象的东西。张家人要阻拦的也许本来不是闷油瓶，而是我。闷油瓶的那句“想阻拦我们的人”，也许本来应该是“想阻拦你的人”。但是当张家人昨天傍晚出现在山头劝阻他的时候，闷油瓶选择了站在我这一边。所以，他话里的“你”才变成了“我们”。

我机械地打开防水袋开始找消毒用品，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小哥确实说过他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他这个人话很少，所以有时候他平平淡淡地说出来一句话，谁也不会想到那话里的意味会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