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刀夏

CP:【瓶邪】【忘羡】以及其他盗笔和魔道相关。
嗜刀如命。酷爱发刀。

【瓶邪】《哑人语》番外·箫短琴长·南山竹海篇

#一个坚信“我很牛逼”的妹子眼中的瓶邪,以及她天天被虐狗的心路历程。

别去触碰从白骨里开出的花。

南山竹海篇

(一)

你要去见一个人,成为她和海外张家的联络人。把重要的事情记下来,但是不要记录跟这个人有关的任何私人信息,一点都不行。

 

张海客走出机场,用左手单手拖着行李箱。他的右手始终插在口袋里。

他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两点整。最近两个月他一直待在国外,直到几天前家族给他分派了新的任务。

张家人的体质都很好,他们这支海外张家也不例外。然而,长期没有坐过国际航班,时差的威力还是在他身上显现出来,只是还不足以妨碍行动。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到短信界面,过长的两根手指隐藏在机身下面。

最近的一条短信是在大约刚下飞机的时候收到的。他打开一看,上面是一个地址,发送人是他族里的堂兄,一个叫张海潮的年轻人。他们俩关系还算不错,时常有联系。

他记下了那个地址,然后删掉了这条短信。

 

大约两个小时后,他站在一栋近郊的房子前。这个地方严格来说是他们海外张家在内地的地盘之一。

他掏出钥匙开了门,把行李箱放到一边,脱掉外套,自己收拾了一下,然后上楼来到卧室里。

木质的地板踩上去有轻微的响声。他蹲下来,用右手奇长的手指沿着地板仔细地摸,之后吁了一口气,将指甲卡在缝里,一个发力,将那条木板整个掀了起来。

木板下面有个凹陷,嵌进去一个真皮套的笔记本。

张海客小心地把笔记本拿出来。纸张稍有泛黄,看得出有年代了,但是被保护得很好。

他把木板放回原处,坐到床上,翻开了这本笔记。

第一页的墨迹大概有三十到五十年那么旧,整本笔记都是用海外张家这一支独有的记录方式写的。就算是落到张家主族的人手里,那些人大概也看不懂这里面的内容。记录过程中的字迹更换了几回,最近十几页的记录则是张海潮本人留下的。

所有这些记录,核心都是围绕着一个被他们用“青鸟”这两个字代称的人。海外张家一直在派人与这个人接触,将每次见面时的交谈、行动等信息简略地记录下来。

张海客看完最后一页,合上笔记,觉得有些茫然。

为什么要记录下来呢?笔记决不是保存秘密的最佳途径。而且,奇怪的是,对于“青鸟”本人,笔记中没有任何描述,只能从人称看出是女性。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将任务布置给他的那人跟他约法三章:必须养成随时进行记录的习惯;不能描写对方的任何特征,包括相貌细节和动作习惯;不能记录对方的真名;至于照片,更是想都不要想——这是对方的大忌,如果他有这样的举动,那人就算当场把他做掉,族里的老人也无从为他申辩。

这就有点麻烦了,张海客在心里说道。这个“青鸟”,正是他明天要与之接洽的人。没有特征,他要怎么认出对方?

他想了想,打开了桌上的电脑,点开邮箱,里面果不其然躺着一封新邮件。

“东西拿到了?”

是张海潮。他回复道:“是的。”想了想,又加了一行:“但是不知道怎样认人。”

不一会儿,张海潮回道:“不用担心。对方能认出你。”

那还好办一点。张海客打下一行字:“这人难搞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发送。几乎是点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开始想象海潮看到这封邮件时放声大笑的样子。

回复迟了五分钟才来,上面只有一行省略号,仿佛在昭示发件人内心的无语。

张海客叹了一口气,清空了邮箱里的记录,坐下来抽了根烟。

事情好像不容乐观啊。

 

(二)

我见过一个人,她就算对一个人毫无兴趣,也可以长时间地观察对方。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专注,而是生存所需。

 

闹钟铃响时是上午十点。张海客准时起床,洗漱穿戴完毕,戴上一副眼镜,伪装成普通知识分子的样子。经过镜子时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对着镜子里面的脸凝视了一会儿。

其实就算以张家人的眼光来看,这张脸的长相也是不坏的。而且易容的时间太长了,他对自己本来的面貌也已经没什么向往之情。

他锁上房门,向外走去。

他们这一支近年来背着内家搞了不少小动作,包括跟“青鸟”的联络。族内的那些老家伙们太久不出来,墨守成规,还以为可以凭着当年的那一套延续张家的繁荣昌盛,手段也越来越狠,但是张家还是分裂得越来越厉害,牺牲的人也更多。那个被选为“张起灵”的年轻人,现在已经离开族中很久了,不知道在哪里背负他的秘密。

是时候换一换天了。无论如何,他们所有人只是想要活下去,否则也不用跟“青鸟”这样高深莫测的人打交道。

海潮已经告诉了他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唯独没有透露对方的任何信息。让他惊讶的是,对方竟然说时间和地点让他来定。据海潮说,她的原话是:“最近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方便,所以还是将就张海客吧。”

这人不摆谱?那还有点意思。

他右手插着口袋,来到一家餐馆。这家没有安静到很容易窃听的地步,应该还算是个进行交谈的好地方。

坐下来的时候他看了看时间: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刻钟。

张海客抬起头打量四周。说是打量四周,其实表面上看他目光转移的范围很小,普通人会觉得他只是在随便看看,但是实际上,他也想试试能不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餐厅里的女性并不多。张家人的感觉非常敏锐,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从他的右后方投过来一道目光,似乎一直在盯着他。

他故意回头去看。这个动作并不突兀,因为一般人如果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也会去看一看。那个位置坐的是一个年轻姑娘,面孔清瘦,看年纪还不到二十岁,面前的桌上摊着一本书。

张海客心里猛然一惊。他们家族跟青鸟联系了有几十年了,她不可能这么年轻。难道对方是长生者?但是“青鸟”应该不是张家人,从哪里来的长生体质?

即使是看到他回头,那年轻姑娘也没有回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种被盯着看的感觉十分强烈,仿佛那两束目光已经实体化了,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她盯着他的时间太久,眼神里面也读不出什么特殊的感情来,好像盯的是一块石头、一面墙壁,对视久了竟然让人觉得那目光有点茫然。张海客尝试着动了动身体,万一人家只是在发呆呢?对方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而转移,并且因为他的动作扬了扬眉,好像发现了一些新的趣味。

这种盯法,总不至于是因为他长得帅吧。

张海客回过头恢复正常的坐姿,心里有些矛盾。直觉告诉他这人就是“青鸟”,可又不太符合逻辑。从笔记里来看,“青鸟”是张家内家的敌人,而且似乎什么事情都习惯亲自和他们这一支分支联络,从不假手他人,但是她却能有本事在内家人眼皮子底下隐蔽了这么多年。按理说这个人应该非常低调,甚至带有杀手的那种隐蔽气质,是放在人群中瞬间就会被淹没、看了一眼也不会记得长相的那种人。然而,他身后那个人的相貌气质决不是过目即忘的那一类型。

如果主动去找人,机会只有一次,他不能找错,要是她是无关的人,那简直后患无穷。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就这样乖乖等着对方找上门来。

犹豫间他听见那姑娘的方向传来椅子的响动声,他端起高脚杯,从倒影上看见她走向洗手间。

他松了一口气,过了几秒,也站起来装作去洗手间的样子,经过对方的桌子时悄悄瞥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书。他的眼神很好,一眼足以看清很多内容。

那似乎是一本诗集,摊开的那一页是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看不出什么来。他从洗手间出来,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一分钟了,那年轻姑娘似乎终于失去了对他的兴趣,也不再盯着看。

这么说不是她了?海潮说过对方会主动联系他,不用他找上门去。

张海客又坐了一刻钟,逐渐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青鸟是从不爽约的,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他只点了一道菜,现在也吃完了。再待下去有点奇怪。他无奈地站起身,向外走去,打算回到住处通知海潮一声情况。青鸟没有按时出现,这件事情相当意味深长。

深秋季节道旁的银杏树林已经全部变作黄色,还有点好看。手机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不如用公用电话。他走向公用电话亭,突然听到身后几米外的树梢上传来树叶沙沙的响动,紧接着是一个人双脚落在地上的声音,落地似乎非常轻盈。他一回头,正好看见一幅鹅黄色的袖口从眼前擦过。

张家人面临危机的反应从来不是思考,而是防御和进攻。他猛地抬起手臂护住颈侧,同时侧身一记手刀劈下去。这一击并没有落到实处,对方一只手从下往上穿过,以小臂正正架住了他的反击。

打斗间隙,张海客看清了对方的脸。是刚才一直盯着他看的年轻姑娘。

两人过了两招,各自退出几步。

他浑身的肌肉都已经紧绷起来。这人的身手相当高明,他已经用了最快的动作,却几乎碰不着对方。看来得用武器了。

他正准备去拔匕首,那姑娘突然笑了笑,说道:“你来得晚了,张海客。”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还是把近身作战用的匕首拔了出来,目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要接近对方并不太容易。对方言下之意,自己就是“青鸟”,但是也可能是诱敌的计策。无论如何,还是警惕一些的好。

小姑娘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道:“你族兄海潮来见我的时候,一般会提前三十分钟,以防万一。”

这人脸嫩得吓人,说话却是很老成的口吻,眼神更是犀利。

张海客叹了一口气,收回了匕首。她知道海潮的事,应该可以了。更何况,就算他有兵器,应该也不是对手,拼死抵抗没有益处。

“我没有来晚。”他解释道。“我是觉得一个人待在餐馆的时间久了太容易让人发现。而且海潮说……”他想了想决定用“你”这个称呼,毕竟这张脸太有欺骗性了。“你会先来找我。”

青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找你了。你不是看到我摊在桌上的书了吗?”

张海客疑惑地看着她。确实看到了,但是那也仅仅只是一本书而已。

“李白的诗选,我还特意翻到了《梦游天姥吟留别》。”

回答她的是张海客无知的眼神。

她可能实在忍不住了,终于翻了个白眼。

“‘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她提醒道,在前两个字上面加了重音。

张海客恍然大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应该是怪自己蠢还是怪对方想得太多。他一个长期在国外的人,在古诗词方面的造诣当然有限,而且张家人本来就不太采用这种文绉绉的接头暗号。

“其实直接走过来说‘我是青鸟’比较方便。”他忍不住回敬了一句。

她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

“因为我并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没有文化嘛。另外,我在跟你们张家人谈正事的时候也不喜欢被人叫成‘青鸟’。在你记笔记的时候,你就继续这样称呼我吧。不过,面对面的时候,我有另外的名字的。”

年轻的姑娘走近了两步,向他伸出一只手。这是国外的礼节,看样子她真的懂得挺多。

“很高兴见到你,张海客。我叫做‘长琴’。长短的长,琴弦的琴。”

 

(三)

有的时候把一个人忘掉,也是为了保护她。

 

长琴监督着他进行笔记的记录。

“最晚明天,你就会知道这本笔记真正的作用。”她说道。

这个说法让他觉得奇怪,但是这点耐心他当然是有的。

他回到住宅,给张海潮发了封邮件,告诉他已经和青鸟顺利接头了,之后开始处理其他事务。

晚上他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开始回想自己这一天做了什么。对于张家人而言,这是功课。他的血脉不很强,夏天也怕蚊子,所以那种被称做“失魂症”的遗传病还不太明显。

他记得自己在一家餐厅跟青鸟约见,然后……

他猛一下坐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记忆里竟然出现了一段空白。与青鸟一起度过的那几个小时的记忆,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除此之外的记忆都很完整,只有那特定的一段记忆出现了问题。

张海客背上渗出一层冷汗。失魂症?不对,失魂症发作的后果是会失去大段的记忆,不会只忘掉这一个片段。这绝不是单纯的遗忘。

难道是海外张家与青鸟的联系被内家的人发现了?他们有这样修改记忆的手段,但是在短短时间内毫无痕迹地删去特定的一段记忆……内族人的手法有这么高明吗?

比起寻找丢失记忆的根源,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他隐隐有种印象,今天青鸟交待给了他一些重要的事,他必须快些想起来。他的目光落到床头的笔记本上,拿过来翻了翻,松了一口气。还好,重要的信息都没有丢失。下一步,他必须确认是否有人在暗中窥伺着他。

他站起来,快速地在住宅周围晃了一圈。

没有被监听的痕迹。回来的时候检查过,外出期间没有人破门而入。电脑确认安全。没有发现青铜铃等等可能影响记忆和感官的东西。

他关了灯,静静地站在卧室中央,透过窗口往外看。他的夜视能力很好,但是没看见有人从远处监视他。

一切都没有异常。这本身才是最大的异常。

张海客躺回到床上,心绪有些烦躁。如果有人在捣乱,那么这人的手法也太高超了。目前他还什么都做不了。

他伸手握住枕下的匕首,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睡吧。

 

(四)

说句实在话,老九门里面我最看重的是吴家,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们的温柔。

 

“你好,张海客。我是‘青鸟’。不过你还是管我叫‘长琴’吧?长短的长,琴弦的琴。”

张海客注视了一会儿长琴的脸。那是一张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脸,但是也是一张没有人能记得的脸。

他与长琴见面的次数并不频繁,大约三个月一次。而每一次见面后,他都会无一例外地遗失相关的记忆,但是这种遗忘似乎并不是人为的。他去向张海潮和族中地位更高的人求证,发现他们竟然也没有关于“青鸟”本人的丝毫印象,所有的了解都是来源于遗留下来的记录。

那么,问题不是在他身上,而是出在长琴身上。她一定有什么方法,选择性地消去了这些人关于她的记忆。

也许是出于保密的考虑。此人是内家那一支的敌人,谨慎一点也是正常的。而且,他也确实只需要笔记上的那些信息就够了。

顶着一张看起来绝不到二十岁的脸,她的真实年龄是多大?有的人旁若无人地存在于这个世界,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谜。

“你要的东西。”他把包裹上捆着的细绳解开。

青鸟与海外张家接触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他今天带来的东西并没有经过他,是族里更年长的人直接交给他的,说这是青鸟的东西。他猜测青鸟与族里地位比较高的人有更直接的联络方式,她也许有办法直接见到他们。大概他和海潮这样的联络人对她而言就相当于泡面之类的快餐,图个方便而已。

长琴看一眼那块布上摊着的三样东西,眼睛唰一下亮了起来。

“大半年没白等啊。”

“这个叫蛇骨鞭。”张海客拿起一根卷成一团的长鞭抖开,说道。鞭身长度跟九节鞭相似,像是一节一节串在一起的金属,但在鞭的末梢却十分锋利,像小刀一样。

“结实么?”长琴瞥了一眼接头处。

“结实。韧性很好,砍不断的。另外,鞭梢这里有个机关。平时你不用的时候可以把它缠在腰上,这个机关就可以把它和鞭身的任何一截扣起来,当腰带用,比较方便。但是你要记住它怎么开,否则就解不开了。”

“机关?我不擅长那种东西啊。”

话虽然这么说,机关的操作本身是不难的,张海客演示了一遍之后长琴也大概就学会了。

“还有,这个东西甩起来有时候会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你回去自己试一试。”

“会有声音?那不是很容易被人看穿吗?”长琴笑道,把蛇骨鞭放到一边。

“是故意做成那样的,你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张海客把第二件东西拿给她。这是一把短刀,长琴把刀鞘拿下来,一看,厚脊薄刃,阳光照在刀刃上,明晃晃的一溜反光。

“按照你的要求,是锋利度能达到吹毛立断那个级别的刀,但是这样的刀刃口相对容易断。”这东西比蛇骨鞭还要难做,大半年里几乎出动了他们族里所有技艺最好的工匠。他其实并不赞成花这么大力气做这样的兵刃,这种东西的观赏价值远胜过实战价值。但是,长琴就是这样要求的。

“有名字吗?”

“锻造它的人管它叫‘弄影’。”

长琴把短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突然“哧”的笑了一声。张海客隐隐觉得那笑容摆在一张未成年的脸上,竟然有一种不相称的嘲讽的味道。

“杀人用的东西,叫那么风雅的名字干什么?‘云破月来花弄影’,唔,我就叫它‘破影’吧,怎么样?”

张海客不说话,抖开了第三样东西。长琴把短刀收好,脸上露出了郑重的神色。这是她交待的三样东西里最重要的一件。那是包括上衣、下装、护臂、护腕、护膝、手套等等在内的一套全身防护的装备,黑色,衣服上一片乌沉沉的金属光泽。她点了点头,突然就拔出“破影”来朝上面划了一刀。

张海客一惊,他甚至能感受到刀刃擦过手背那股凉飕飕的风。

“唔,没有破?那就能派上用场了。”

长琴收回破影刀,开始把身上的外套和毛衣脱下来,直到露出最里面白色的里衣,然后把那一整套黑色的防护衣往身上穿。

张海客就在旁边看着,她似乎并不介意的样子。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实在没有必要介意男女大防。

“你为什么需要这个?”

脱口而出的瞬间,张海客意识到自己触犯了某些规矩。在青鸟面前,他的主要工作应该是执行和传达命令,而不是寻根究底。

长琴正在套裤腿,闻言倒是朝他笑了笑。

“因为流血对于我而言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张海客不再说话。她需要这些武器装备,说明她要去做一些有危险性的事情。那么,她心里的计划,或者是别的什么,可能是到了有实质性的进展的时候。

“最近有什么大事吗?”长琴问道。一整套装备穿起来相当繁琐,她手脚已经很快了。

“北京的解家前几年换了当家,是个叫解雨臣的年轻人,最近手段越发厉害了,听说在新月饭店那边……”

“啊,这个我知道。”长琴嘘了一声。“虽然年纪小,不过很能干。”她把最后的护腕扣上,试着舒展了一下胳膊和腿,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很合身。然后她重新穿上毛衣和外套,深秋的天气毕竟是冷的。

张海客摇了摇头。凭借过去几次见面留下的记录,他敏锐地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对长沙九门有着特殊的兴趣,这兴趣并没有随着九门的迅速衰落而消减。

“九门衰落得太快。”他说道。

长琴穿完衣服坐到他对面。她的身材很瘦削,即使里面添了一层防护服,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体重可能会有点问题,张海客想。他掂过,那套衣服的材料混有乌金,纯重量有好几十斤重,跟她本身的体重也相去不远,穿在身上时间长了对人的行动很有影响。如果要穿着它下斗,那她至少需要马拉松运动员的体能。

“不是还有吴家、解家和霍家吗?”她搓了搓手说。

“霍家势力分裂,难成大器;解家够有手腕,但是很难成为局内人;至于吴家……那一家的人,太柔了。”

太柔了。这就是吴老狗给张海客的第一印象,也是他的孙子吴邪给他的第一印象。那爷孙俩身上充满了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身上所不应该有的种种气质,尤其是吴邪,那孩子的眼睛干净到让他觉得隐隐厌恶的地步。那张脸,再过几年长开了,就会长得和他现在完全一样。

这种身上有着一股柔劲的人很容易在紧要关头因为某些愚蠢的想法而错失良机。

长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要小看了‘柔’。有的时候,它是比刚强更有生命力的。”

张海客略感诧异。他面前的这个人跟柔弱绝对牵扯不上任何关系。她安静地坐着的时候倒是能给人一种文弱的表象,但是像他这样真正和她打过交道的人,就会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非常锋利的气质,像一把半脱鞘的利剑。

这样的人竟然会去重视“柔”的品质,真是稀奇。

“我有种预感,最‘柔’的吴家人,将来的作用反而是最无法忽视的。”长琴慢慢地说道。张海客觉得她的眼睛里似乎浮现出了一些很模糊的东西,可能连她自己也辨不清那是什么。

 

(五)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我能闯过六角铃阵,果然是因为我忘得太干净了。

 

张海客站在屋门外,在门上敲了三下暗语。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否则以他跟吴邪一模一样的相貌,一定会惹出麻烦来。

不远处就是丛丛竹林,风过时竹影幢幢,还有几分格调。江浙一带果然是好地方,哪怕步入了现代社会,依然在某些地方保留着骨子里的清雅秀丽。

这是一间原住民的简陋屋子。他等了几秒钟,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应门的是一个年老的妇人,个儿高,声音十分嘶哑浑浊。

“进来吧。”这句话是用当地的方言说的,他差点就没反应过来。

他把门在背后合上,抬头掀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他的脸不像常人那样敏感,但是戴面具依然是不舒服的。

同时,他对面的老妇人也一把揭下了面具,露出长琴那张年轻的脸。

“——你是不是生病了?”

张海客看见对方的面孔时感到一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震惊。最近几年他和长琴接触频繁了很多,当然,他还是想不起对方的相貌声音。尽管如此,可能是因为见面次数多的缘故,他在看到她的时候也能产生一种印象,知道这就是青鸟本人。

面前这张脸当然是如假包换的,但是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这种脸色就是她下一秒就倒地猝死过去他也能相信。青鸟以前好像也不算脸色红润的类型,但是肯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不祥预感。

长琴看到他的眼神,伸手拍拍自己的脸,有点郁闷道:“受了点伤。怎么,有那么容易看出来吗?”

“——你确定要继续行动吗?病到这种程度,可是一件很累赘的事。”

长琴不说话,反而走到床边上一把掀起外面的帐子。

两个成年男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身上穿着当地风格的衣服。张海客看了一眼他们的右手,食指、中指奇长。这应该就是那些混在当地人中的张家人。

很显然,她依旧具有相当的自保能力。

“还有两个在床底下。”长琴说道,走到圆桌边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是热的,杯口散出袅袅的白气。大夏天喝热茶,可见她十分畏寒。这是体质削弱的征兆。

张海客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是非去不可的意思了。

“吴邪的人什么时候下水?”他问道。

“听了你编的故事大概今晚就会下水。所以,我们现在就该行动了。”

 

张海客浮出水面,坐到岸边。他竖起耳朵听了听。空中并没有传来铃响。

片刻之后长琴一下子露出水面,爬到岸上,一边脱潜水装备一边喘气。刚才在水下的打斗让她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满脸是水,反而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多谢你啊。”她稳定了一下呼吸,说道。“我一个人在水下很难对付那只禁婆。”

张海客点点头。“我们走吧。”

两人都取出耳塞塞住了耳朵,走进竹林里。前方就是六角铃阵,他们手上并没有族长母铃,这一趟注定艰险。

吴邪的两个伙计已经进了六角铃阵。长琴算着时间。他们现在刚好待在戴着耳塞不会被青铜铃声影响到的地方,她得在那两个家伙陷死在青铜铃阵里之前把他们弄出来。她猛地站起来,抽出了蛇骨鞭,朝竹林里远远望了一眼,心里往下一沉。没有看见人影,六角铜铃引他们入阵的速度比她想象得还要快。

张海客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不行……太危险了!”

六角铃阵的厉害即使是在这方面受过严格训练的张家人也不敢小觑,而长琴根本就不是张家人,看样子对阵法也并不熟悉。

长琴手一甩错开了他的手,随即闪身朝前发足狂奔。前面竹林里就是六角铃阵,张海客不敢再拦,只好留在原地。

不一会儿空中传来一阵奇异而尖锐的啸鸣声,戴着耳塞都听得见,随后是什么东西成片成片倒下来的声音。这种尖锐的怪声是蛇骨鞭挥动时偶尔会发出来的特有的声音。这丫头疯了!竹林和青铜铃阵连为一体,砍竹子只会让青铜铃响得更厉害。就算戴着耳塞,那种魔音也足以迷惑住人。

张海客闭上眼睛,额头上冒出细汗。因为竹林被人强力扰动,青铜铃的声浪一重一重叠过来,耳塞的用处也已经很有限了。他眼前似乎已经开始出现了轻微的叠影。

这样下去不行。

“张海客!”

长琴原本低沉的声音此刻变得非常高,利索地穿透耳塞进入到耳朵里。他一惊,回过神来,猛地睁眼。她站在他面前,急促地喘着气,眼底直泛红,脚边躺着两个昏迷过去的人,可见救人救得并不轻松。他往竹林那里一看,中间一片竹子全被砍倒了,打开了一道缺口。两人手腕被勒得肿了起来,看来是她直接用鞭子缠住手腕把那两个人甩了出来。

“走!!”她喝了一声。

他没有迟疑,半蹲下来拉起其中一个人一把甩到背上。长琴在他背后伸脚在另一个人身下一挑,手往那人背上一拍,把另一个人也像叠罗汉一样抡到他身上。

意料之外的重量压得张海客差点趴下去。他抬头不满地瞥了长琴一眼。 

“看我干什么?”她恼火道。“我背不动了!”

他没有再说话,伸手在背上托了一托直接向来时的岸边跑去。

 

两个人浮出水面。吴邪的另一个小伙计还在焦急地绕着湖边找人,他们轻手轻脚地把那两个昏迷过去的人弄到岸上,芦苇丛被人的体重压得折下去一片。长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黑色的玉镯,小心地放在他们身下。之后他们再度潜入水中,朝湖的另一边悄悄游过去。天太黑了,四周遮蔽的东西又多,这番动静也没有被人发现。

大约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到了对岸,坐在岸上休整。

长琴的坐姿很随意,用张家人的眼光来看全身都是破绽。但是张海客清楚那是因为她没有觉察到攻击的意图,如果他试图攻击她,她可能瞬间就翻起来卸掉他的关节。像他们这样的人几乎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她闭着眼睛喘气,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几下。青铜铃的致幻作用应该还是影响到了她,不过她的抗性已经算是相当强的了。张海客猜测她以前跟这种东西打过交道。

“六角铜铃的作用是什么?”他问道。

长琴睁开眼。“我进去的时候那两个人非常惊恐,大概是让他们看到了他们害怕的东西。”

“你自己没有看到吗?”

长琴沉默了一会儿。一般而言她是愿意回答别人的问题的,因为完全没有隐藏的必要,而她也不擅长撒谎。无论她说出什么答案都不会有人记得。

“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想不起来了。”

他没有回答。

“我总有一天要把那些记忆找回来的。”

“你的代号为什么是‘青鸟’?”张海客突兀地问道。

长琴斜了他一眼。“你问得还真早啊。”

看来是他以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而不是问过却忘记了。

她顿了一顿,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云中青鸟,是一种非常自由的动物。”

(六)

执念有什么好怕的?执念要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才叫可怕呢。吴邪,我替你觉得高兴。幸好你接到了张起灵。

 

长琴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脸上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动。她伸手拍了一下那团东西,说:“下去。”

冰凉的、带着鳞片的东西听话地滑了下去。长琴睁开眼睛,往旁边一瞥,就看见那条银白色的小蛇盘在她枕头旁边望着她。

“早上好,小烛阴。”她说道。

烛阴、烛九阴、烛龙,说的都是同一个物种。《山海经》上记载,钟山之神,名日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那都是神话传说。真正的烛龙没有那么神异,不过体型很大是真的。她枕头旁边的这一条长得竟然这么小,身体直径只比她两根手指略粗一点,大概是遗传学作妖了。

长琴慢慢掀开身上的被子,先把丢在床边上的防护衣捡起来依次穿上,然后才是外套和裤子。昨天晚上她睡得不是很安稳,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有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她面前,俯身下来,对她慢慢伸出一只手。没有脸也没有表情,她只是凭本能觉得,这个举动给她带来了温暖。她穿过六角铃阵的时候,好像看见的也是同一个影子。

想不起来就算了吧,失忆这件事还是得从长计议。她站在镜子前,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脸色,叹了一口气。

她的脸色还是相当不好。八月里二道白河早晚依旧有点凉,而她最近很怕冷。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一层虚汗,似乎在发低烧。

带着这种气色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可不行。这个季节去长白山旅游的人很多,装作旅客很容易,但是因为长途跋涉而产生的疲乏和这种从血气里带出来的虚弱是不一样的。那几个人的眼睛都很毒,一定会疑惑这个病入膏肓的家伙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旅游。一旦对方产生了怀疑,就很容易发现她的更多奇异之处。

她在镜子前摆开一溜化妆品,看着粉底液和唇膏,感到一丝郁闷。今年第一次化妆居然是为了这种理由,多么贻笑大方。

完事之后她检查了一下镜子里的脸,觉得颇为满意。现在她看起来是容光焕发的、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姑娘。脸上带妆容的感觉特别诡异,跟戴着人皮面具差不多,长琴告诫自己:忍住,不久就能洗掉了。

她收拾了一下行李。为了表现出合格的旅客的样子,她还是带了一些行李的。她打开背包,走到床前,把小烛阴一把拎了起来。

小烛阴盘在她手腕上,对她吐了吐蛇信子,似乎对背包里的环境不太满意的样子。

“乖。”她安抚道。“呆在里面不要乱动,就当睡一觉好了。”

说完,她把小烛阴放进了包里,拉上拉链。包的一侧藏有气孔,闷不死它。

这种蛇是承载秘密的绝佳载体,按照生物学的观点,蛇矿里的黑毛蛇都只是一个亚目,那么,烛九阴本身能够携带的秘密应该更加惊人,这条变种的烛龙见证过她的过去。见过她的人全都忘记了她,这一条见过她的蛇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应该是记得的,不然它不会主动找上门来。

人啊,还是要珍惜能够证明自己存在的东西。张起灵有吴邪,那好歹是个大活人,她好像只有小烛阴,它连话都不会说,有点亏。

她一边背起包,一边想着,可惜她没有读取费洛蒙的能力,无法验证她的猜测。但是,今天去长白山接人的那家伙有这样的能力。不用提取毒液,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那种程度的东西,只要小烛阴在他周围,也许他就能感知到一些信息,像十年前他在蛇沼里那样。

 

长琴坐在车站的长凳上,行李放在脚下,打开手机,切换到FlappyBird游戏中。这是几年前的游戏了,不过,经典的游戏也是很容易让人上瘾的,比如解雨臣的俄罗斯方块。

吴邪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是因为游戏还是因为等待,她竟然发现自己的心情处于一种难言的焦灼中。也许这种心情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她是在替另一个人焦急。如果你在暗中看着另一个人花费了十年耗尽心力去下一盘棋,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发狠,看着他赌命,看着他切断自己所有的退路,你迟早也会开始替他渴望他所渴望的东西。

像吴邪这样执着的人,就算她已经非常冷情,也多少希望他能求仁得仁。

“小哥,这边?”

她的听力很好,吴邪几乎才刚刚出现,她就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相比较年轻时的清亮,现在吴邪的声音已经有点沙哑,不知道该归功于他这些年抽的烟,还是那一刀。

她手一抖,屏幕上pia pia飞的小鸟撞到烟囱,落下来Game Over了。长琴看了一眼停在“19”的记录,觉得有点失格,收起手机,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吴邪的方向。三个人。

她松了一口气,提起行李朝那他们进的那辆车走过去。

 

长琴走进车厢,看了一眼他们的座位。那三个人坐在最后一排,从靠窗的位置向外数依次是吴邪、张起灵,还有那个胖子。她想了想,径直走到倒数第二排,把行李放到上面的架子上。

后面的胖子看到她,惊讶地甩了声口哨说:“哟,这妹子好飒!”

“飒”就是指英姿飒爽的样子。她冲着那只油光满面的胖子笑了笑,自己在前面坐了下来。胖子的心情似乎也很好,跟平时的乐呵不太一样,看着像是要撒欢。

她掏出手机,手指一划想继续玩Flappy Bird,结果听到后面有人敲敲椅背。她回头一看,又是那胖子。

吴邪和张起灵也看着这边,一个饶有兴趣,一个面无表情。

 “我看你也就二十多点儿吧?怎么一个人就出来玩儿了?”

她垂了垂眼睛,回话时故意用上北方口音。她的嗓音比较沉,但是富于变化,这样的声线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刻意模仿就可以发出全国各地的口音。“家离这儿不远。跟家里人闹别扭啦,就到山上看看。”

“那也得找个人搭伴儿呀,小男朋友有没有?”

她摇摇头。这回很诚实。

“唉,这么好看的妹子不找男朋友多可惜啊。小同志别急,有问题找组织,组织给你解决,啊?”胖子说话还是那么风趣。长琴听着倒想笑,这算是被搭讪?

这只傻胖子。她摇头道:“这个不急。”

胖子还在絮絮叨叨着什么,长琴半侧着身体,只时不时应两声,他问她话就用一两个字的回答带过,完美扮演一个心情抑郁的、斯文内向的年轻姑娘形象。胖子搭讪了一会儿,也觉得没趣,就回头挤兑吴邪和张起灵去了。

长琴玩了一会儿,悄悄关掉了屏幕,把手机微微侧过去,调整到合适的角度。漆黑的屏幕上因为反光立刻映出了吴邪和张起灵的影子。

吴邪在笑。最近十年里她见到这个人笑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的笑跟其他时候不太一样。她盯着屏幕上不甚清晰的影子,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同。

是满足。吴邪笑得有种满足的味道,虽然只有一霎那。

胖子开始扯着嗓门讨论吴邪戒肉食和消瘦的问题,张起灵在用他的发丘指丈量吴邪的胳膊,吴邪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长琴放下了手机。

为什么吴邪要紧张呢?他是不用紧张的。就算他声音沙哑,她还是可以辨认出那是他的声音,连她都能够认出吴邪,遑论张起灵。哪怕琴弦磨得不像样了,只要弹琴的是同一个人,就会奏出相同格调的乐音。所以,那声音尽管沙哑,但因为说话的人是吴邪,它依然带着温暖的底色。该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

最难看清但也最难改变的,是人的一颗真心。

她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余光里看见吴邪似乎是睡着了,身体随着车身颠簸慢慢晃到了张起灵身上,而后者几乎下意识地就伸手接了他一把。

她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有点欣慰又有点孤独。

 

(七)

其实我觉得有软肋是件好事啊。如果有一天我有了什么软肋,我会保护它的,很用力很用力地保护它,用我所有的力气去保护它。

 

“你今天也太鲁莽了。”张海客从座位上方的镜子里瞥了一眼像一团烂泥一样歪七歪八地瘫在后座的青鸟,忍不住说道。她大概是热疯了,直接脱掉了外面的黑衣服,露出里面同样是黑色的防护衣。

长琴说了一句“快开空调”,目光盯着后视镜里张起灵的身影。那身影正在往回跑,已经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了。

这样的高手,她还真是挺想和他比划两下子的,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放心,就算我被追上了也不会怎么样。”

“难说。族长不会因为你是女的就手下留情,张家盘问人的办法可是很多的。”

他从镜子里看见后座的青鸟眼里瞬间闪过一道无比锐利的光芒,顿时心里一惊。

“我知道。”青鸟嘲讽地扬扬嘴角。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说得太多了。青鸟应该是了解张家人的,而且他们家人的行事作风彼此之间差异并没有那么大。他在红灯底下停下来,手指有些烦躁地敲敲方向盘。他隐约地觉得刚才青鸟的眼睛里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许应该算作敌意。

青鸟的敌意只是一闪而过,他再去看她的时候人家已经在神色如常地调整呼吸了。

绿灯亮了。张海客打着方向盘,回想起刚才一幕还觉得有点心惊肉跳。张起灵其实差一点就可以追上青鸟,他离她两臂距离都不到,却在看到她奔向迎面驶来的汽车时立刻停止了追击,转身返回。

如果族长坚持到底,没准真的能把他们俩都留在这里。但是张起灵转身的动作突兀却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什么犹豫。

长琴看了眼镜子里张海客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张海客的窗户里充满了疑惑。

这疑惑其实很好解答,张海客大概也猜到了答案,只是不太敢相信。张起灵放弃追击是因为他身后还有两个人,他在已经证实对方有帮手的情况下选择了先确保那两个人的安全。

她闭上眼睛推算了一下。他们刚才的位置离吴邪的住处隔两条街。以张起灵那种非人的速度,全速赶回去大概只需要三分钟,算上爬楼梯或者爬窗户,顶多四分钟。

他算得很好。四分钟,即使以她的身手,无论用冷兵器还是热兵器,都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定那两个人。吴邪虽然在打架方面乏善可陈,头脑毕竟是超一流的。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他也并非毫无防备。

归根到底,这是一种取舍。

空调的冷气终于开始发挥效果,长琴重新披上外套以防感冒。以她现在的体质,真的已经变成脆皮了,万事都得当心。

张海客刚才的提醒是多余的,她了解张家人甚至超过了解她自己。当敌人过于强大的时候,就必须养成敏锐的观察力,认真寻找他们的弱点。

她观察了张家人很久。刚开始的时候观察他们如同观察一块块石头,但是经过漫长时间的历练,她可以从最微小的动作察觉不少信息,甚至能够知道,打击什么样的位置才能摧毁这些石头。

刚才她看见了一些让她觉得有趣的东西。张家的起灵竟然有了软肋?难怪张海客不敢相信,张家族长不应该有那么多感情。

她呼出一口气。在她的计划里最大的变数就是张起灵。如今汪家覆灭,张家分崩离析,终极的真实情况只有少数那么几个人知道。在这种时刻,不管当初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把他推上了“起灵”的位置,他的选择对于不明朗的局势都会有决定性的影响。

内族的那帮人大概已经闻风而动了吧?如果张家族长站到海外张家的对立面,事情会变得复杂许多。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膝盖上划来划去。这是最坏的发展,这盘棋必须中盘弃子。

不过,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并不高。张起灵一个人要做两个人的决定,顾虑会多一些。一个有顾虑的人,他的行动通常是很容易预测的。

无论如何,破局的时候已经到了。只要这延续了百年的棋盘上最重要的契机还没有出现,之前所布的都只能是暗棋。她等待了很久,这个契机在吴邪斗垮汪家并彻底封闭长白山的青铜门时终于出现了。之前所布下的暗手就要派上用场,在散沙一样的棋盘上,只要在合适的地方走两步,那些看起来毫无作用的棋子就将汇成无坚不摧的洪流。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让吴邪合作?据我所知,他很讨厌别人试图通过欺骗的手段来利用他。”张海客问道。

吴邪没有上钩,这并不意外。他甚至已经隐隐猜出了事件背后的脉络。以他今时今日的性格,很可能对他们的行为产生抵触。第一印象不好,之后都会很难办。

长琴无所谓地耸耸肩。她又不是张起灵,她才用不着在意吴邪对她的观感如何。她在南山竹海的动作,其实不只是为了吸引吴邪,也是想弄出动静来给张家内族那群老家伙一点事情干,好把水搅得更混。当各方的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时候,也就是张起灵作为张家族长必须选择立场的时候。

更何况,她对那三个人也确实好奇。

“我是想试试他们水准如何。”

“是吗?在我看来,他们之前的事迹已经很能证明实力了。”

她摇摇头。“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车厢里的沉默让空气仿佛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过了一会儿,张海客呼出一口气来,空气又开始正常流动。

“吴邪不肯上钩,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呢?”

长琴弯下腰,从车座下面取出一个快递包裹一样的东西。

“今天之后他一定会同意的。我拿一万个张家族长跟你打赌。” 

她扬扬手里的不起眼的包裹,露牙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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